思考、交流、洞察和价值辨别

我们然后来看如何做一个“有用的人”。

你是一个“有用”的人吗？当然，比如我会开车。但现在很多汽车公司都在做无人驾驶。当汽车可以无人驾驶了，你是不是就英雄无用武之地了？

随着人工智能和自动化技术的发展，很多以前“有用”的职位现在都已经消失了。比如二十年前，我们都是靠手来插秧、收割的，对吧？现在都是插秧机、收割机为我们代劳了。这种趋势是会继续下去的。

所以，我们是不是真的“有用”，得看我们会的东西，是不是人工智能和自动化无法替代的。

哪些东西是不会被替代的呢？我们的思考、交流、洞察判断和价值辨别的四种能力，是不会被替代的。这四种能力，是我们作为一个“人”，最重要的能力。拥有它们，我们才能管理好个人和社会，应付各种复杂情况。只要我们还拥有它们，我们就是“有用的人（Userful Person）”。

哈佛大学 1945 年出版的《自由社会中的通识教育》(俗称《哈佛通识教育红皮书》)详细解释了这四种能力，还给出了每种能力的具体方面，非常给我启发。红皮书说，通识教育的目标是培养这四种能力。有这四种能力的人，才是一个“好人”。“好人”是一种完满，是具有了这四种能力之后自然的结果。

让我们来具体看看这四种能力：

一、思考

有效思考的过程，包括三个阶段：逻辑思维、情境关联和想象。这三个阶段，大体与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和人文学科这三个学问领域分别对应。这说明了通识教育需要横跨这三个学科，才能得到一种全面的思考能力。这一论断，非常深刻，给我很大启发。

这三个阶段分别要求不同的能力。我们下面来分别看看它们需要什么能力。

a）逻辑思维阶段

有效的思考能力首先意味着进行逻辑思维，即从前提中抽绎出正确结论的能力。作为一个平凡的公民，在实际生活中会处处用到逻辑技能，例如：选择什么样的职业，在选举中投谁的票，购买什么样的住房，甚至选择什么样的伴侣等。

逻辑思维属于自然科学：科学家习惯于从事物中抽象出来一定的性质，得到明确定义的少量变量，进行分析。这意味着能够分析和一个问题相关的各种因素，对它们进行组合、排序，借助想象，得到自己的见解，最后得出结论。一个受过良好训练的人对事物下结论，需要对相关的因素具有敏锐的洞察力，同时他也会积极地排除所有无关的因素，并根据各自的权重对相关因素进行排列。例如，在总统竞选的投票中，公民都会思考竞选人是否拥有正确的施政纲领，他是否有能力与国会相处，他是否对国际关系有较好的把握，在困难时期他是否具有对军事战略的理解能力。这些都是与这个问题相关的方面。但是竞选人的长相极可能就是无关因素，而其所从属的宗教派别就完全是无关因素了。偏见往往会使人将无关因素带进决策，而逻辑思维则会把无关因素排除在外。

在逻辑思维中，包括对更广泛的智力技能的运用，包括：娴熟地处理各种术语和概念，不满足于观察事实，而且还探究事实背后的意义。清楚自己懂什么，不懂什么；不把纷繁的意见当做知识。这些技能都需要培养。

b）情境关联

在实际情况中，很多变量不可知，变量数目也很多，它们之间的关系复杂，无法精确计算。此时，属于自然科学的逻辑思维就不够用了。这时，需要依靠情境思维（thinking in a context），进行理解。

情境思维，属于社会科学。比如：在社会科学和历史领域内，以及在日常生活的种种问题中，证据往往不充分，或者靠不住，但在实际情况中必须作出决定时，就可以这样做。

情境思维对于思考来说，是必须的。亚里士多德就说：“在探究真理的过程中，安于事物所能提供的精确性，不过分奢求，是受到良好教育的人的标志。”

c）想象

有效思考的第三个阶段是想象。想象是根据具体的思想和形象而进行思维的能力。

想象属于人文学科。比如，想象力是诗人思维中最显著的特征。如果说逻辑思维是直接的，那么诗人的思维可以说是曲折的。科学家运用抽象的概念进行思考，而诗人运用感性的形象思考。例如，人们不用阅读说明文字，就可以直接从马奈（Manet）的“吹笛的男孩”的肖像画中获得印象。我们不用阅读心理学家的抽象描述，就可以从《奥赛罗》、《浮华世界》、《尤利西斯》和《安娜·卡列尼娜》等富有想象力的作品的生动描述中看到人性。

想象力对思考与人有关的问题最有价值。因为，仅有统计数据不能令我们深入理解人类。想象力让我们能感觉到人类的希望、恐惧、优点和缺点，更具体、完整地理解整个人格。它让我们打破习惯和常规、看到平淡无奇的事物之外的世界，构想出新的方案。它不只属于艺术家，也是发明者和革新者的动力。

总之，有效思考的三个阶段：逻辑思维、情境关联和想象，都很有价值。这种说法给我很大启发。我以前一直只是迷迷糊糊地感觉到它们的作用，没有进行过如此清晰的概念梳理和区分。这次一见，确实佩服作者“理性”的力量。

对应的自然、社会、人文学科的特点

有效思考的三个阶段，大体与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和人文学科等三个学问领域分别对应。因此，横跨这三个领域的通识教育，就是必需的了。通识教育课程应包括“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和人文科学”三部分。红皮书对这三个学科有如下具体介绍：

首先，自然科学研究那些能够被测量的东西，侧重描述、分析和解释。借助形式逻辑和数学进行研究。逻辑和数学是得出结论的媒介。自然科学的研究成果，有“对错”，即：结果是否符合实际、真实。因此，它的对错，由自然界的事实来提供“冷峻”的回答。这一描述非常精确地给出了自然科学的判断标准。这是我工作的方向。

其次，人文学科侧重评价、判断和批评。在人文学科中，结论只有“优劣”，没有“对错”。人文学科有价值观，有道德判断。比如文学呈现给学生的是各种生活方式，激起学生的想象力，激情，思想，同时学会辨别。这一介绍解决了我一直以来的一个误解，就是人文学科太主观了，没有对错，研究起来，有什么意义呢？现在我明白了，人文学科是有价值的，它的价值在于道德、辨别、判断。

最后，社会科学综合了自然科学和人文学科，即运用解释，也运用评价。历史是社会科学，关注事实、事件之间的因果关系。对事实的选择，反映了历史学家的道德判断：他们从无限的事件中选择了那些他们认为重大的事件进行研究。这一介绍也解决了我一直以来的一个疑问。欧阳和张鑫一直对社会学感兴趣，我也跟着了解了一些社会学的知识。但对社会学到底研究什么，一直不清楚。现在明白了，原来它就是综合自然科学和人学科的，历史也属于社会科学。这些内容都对我来说，很有启发，很有意思。

二、交流

交流是表达自己，并被他人理解的能力。交流是政治实体内部不受限制的思想交换，由此会形成繁荣的智识生态。交流——生者与生者、生者与死者之间的交流——将人类锻造成了社会。在自由民主社会，交流有着特殊的重要性。集权国家可以通过暴力获得认可，而民主国家必须依靠说服。说服就需要通过口头演讲或其他的沟通形式。公民之间的交流失败，或政府和公众之间的交流失败，都意味着民主进程的停顿。

有效的交流，需要思想、修辞、坦诚。首先，交流能力与有效的思考是分不开的。在大多数思考状态中，人们是在与自己交谈；好的演讲或写作是良好思维的直观测试和标志，反之亦然，要想清晰地表述就必须具有清楚明晰的思想。一个人除非有东西要表达，否则便不能讲出任何东西。

其次，有效的交流不但依赖于清晰的思维，还需要交流的技能，简洁有力的表达等技巧。修辞的艺术使个人的思想清晰、具有说服力。它是一种技能，而不一定是浮夸的言谈。交流语言既不需要高深的学问，也不必是高雅的文学。商人使用语言来写作平实、简练的书信，科学家使用语言来写报告，公民使用语言来坦率发问，人类使用语言来一起探讨他们共同关心的话题。

最后，为了正确地表达思想，还需要有诚实交流的意愿，坦诚的道德品质，而不是欺骗他人或隐藏真实。深奥的行话阻碍交流。政治宣传、广告这样的经济宣传——也导致交流障碍。

世界上有两类语言，口头的和书面的，因此交流便分为听、说、读、写等四种相互关联的技能。注意：交流不只是“讲”，而且也包含了“听”。除非其他人希望听懂并知道如何“听”，否则你不能成功地交流思想。

交流中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对话。日常对话是人格的一种展示和互相影响。对话中，你的人格特征通过个性化的语调、加重的语气、敏捷的反应、不经意的羞涩，得到传递。在对话中，思想与“个人”是不可分的。对话是有用的，因为它是最轻松、最自然地把人们带入社会的手段。

在它的社会功能之外，对话本身是令人愉悦的。它是一种艺术。然而，如果对话变得虚伪、矫饰，它就失去了价值。它的本质特点就在于自然而然、互动和彼此激发。对话的语言是瞬间发生、迅速消失的，而书面语言是正式的、严格的和固定的。对话从简单的事情，如天气、私人琐事等开始，慢慢地转向人与人之间情感与观念的交流，而情感与观念是活生生的，因而也是短暂、易变的。

对话是一种被遗忘的艺术。我们比我们的先辈越来越少地使用对话，而且使用得越来越不好。博学者认为谈话是琐屑的、累赘的，但是这样说是不公平的：如果你想在一个晚宴上发现重要的真理，当然你或许会失望，因为你这是在错误的场合寻找错误的目标。

三、判断

通识教育并不是坐而论道，而是建立与世界的连接，发现真实世界中的问题，然后去理解、解释、改变社会。因此，将思想运用于经验领域，将理论转化为实践，就非常重要。

将理论转化为实践需要很独特的能力，即洞察力或判断力。做判断，关键不是要理解各种思想之间的关系，而是如何将这些思想应用到实际事务中。应用是关键。军事科学领域最好的教师未必是战场上最好的指挥官。一套抽象的、完善的球类运动理论知识不能造就一个好的球员。一门关于诗的课程，无论多么好，也不能造就一个优秀的诗人。辨别或者陈述普遍规则，如果只是孤立的思考，不能提升人们的具体技能。

教育的目标是提升那种将普遍规则运用到具体的、转瞬即逝的新环境中的能力。在柏拉图的神话中，洞察了“善”的哲学家必须回到“洞穴”，并利用他的洞察在影子之间指引自己。最初他一定是迷惑的。只有在长时间的居住之后，他才能找到周围的路，并正确地运用到具体经验中。世上并不存在告诉学生如何把准则应用到具体个案中去的学习窍门。

必须使学习过程中的年轻人认识到理论与事实之间的差距，学会把思想转化为行动。一个只是被各种抽象思想滋养过的年轻人容易滋生出智识上的自大感，认为自己即使不靠经验也能够解决任何问题。尔后当他碰到具体事情时，又会蹒跚不前，或者通过并不高明的小聪明来自我保护。

作出恰当判断的才能，不是理论教学发展出来的。它是一种艺术，来自实例、实践和习惯。教师可以见缝插针地将理论内容与学生生活联系起来，可以有意识地在课堂上模仿现实生活情形，也可以把现实生活中的具体个案拿出来与学生讨论。重要的是，教师应该始终注意把握好最终的目标，不混淆手段与目的，坚持将学生的注意力从表象符号引向它们所象征的事物。

四、辨别价值

价值有很多种。首先，有关于品格的价值，如公平竞争、勇气、自我控制、慈善、人性；其次，有智识方面的价值，如对真理的热爱、对各种学术成就的尊重；最后，有审美的价值，如高雅的品位和对美的鉴赏力。关于审美的价值，人们往往习惯于从画廊和博物馆中寻找美，并且认为美只在那里。但是，在日常生活的寻常之物中寻求美至少与在画廊中寻找美同等重要，因为只有这样，美才能像空气一样弥漫在人的生活之中。

通识教育，让学生们理解这些价值的存在，让他们不但对不同种类的价值有清楚的意识，而且对它们之间的关系有所理解，这包括对目的和手段的相对重要性和相互依赖性的认识。也能够区分自己真正理解过的价值，和来自舆论的、与自我体验无关的价值。这样，他们的方向，才会有一个准绳。

小结

这四种能力，包含的内容还挺多的。思考能力包括逻辑思维、情境关联和想象能力，分别对应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和文学艺术；交流能力包括写作、演讲和对话的能力；洞察和判断力让我们能够将所学的理论应用于实践，处理好复杂的现实事务；辨别价值的能力包括我们在品格、智识、审美等方面的价值辨别。我们还要保持审视，清楚哪些价值判断是我们自己理解的，哪些是来自周围环境的。

这就是我们区别于机器人，不能被机器人取代的独一无二的能力。那么，我们现在具有这些能力了吗？可能有一些了。真正的教育致力于培养我们的这四种能力，为此，它采取一种“理性”传递的方式。有意思吧。

让我们努力吧，不要这么快地被机器人取代。

参考文献

• 哈佛大学，《自由社会中的通识教育》(俗称《哈佛通识教育红皮书》)，1945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