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期刊的写作风格

每次我和同学一起改论文，我都劝：写得越简单越好。同学们一般都很不情愿，觉得这样是不是不能凸显出论文的意义。我就会接着劝：论文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被人退回。再说通俗一点，就是不能让人找到把柄。那么，最容易被人抓住的一个把柄就是：看不懂。所以，让人看懂，是第一步。但因为我们的母语不是英语（英语水平已经达到母语的同学除外），所以我们的语言能力客观上不支持我们表达太复杂的意思。因此，如果我们不往简单写，而是往复杂写，那么写出来的东西，往往就让人看不懂。所以，只能往简单的写。

实际上，一个需要大家特别注意的是：学术写作上，最忌讳空洞的拔高。这个在学术上有一个专门的词来描述，叫“cliche”，中文的意思就是“老一套”。我们从小就习惯了空洞的口号，动不动就”人类“、”地球“。这些词在高中时非常流行，所以，哈佛大学、斯坦福大学等学校，在大一同学的写作课中的第一课就是要同学们：抛弃这些”cliche“，因为这个习惯和学术写作的目标：”思考、证据“，格格不入。它们是陈词滥调。一句这样的话出来，专业的读者和编辑，立刻就知道你还停留在高中写作的水平，我们就立刻又让人抓住了一个把柄。

所以，一个最基本的共识是，我们不可能在一篇论文中改变世界。因此，就老老实实地讲好一个很小、很具体的故事。这个故事虽然小，但它的主题是”不明显的”，所以，它就是你的创见；你又有足够的证据、逻辑、实验结果支持它，这就是你的论文的论证过程。最后，你在结论里指出基于你论证完成的这个创见，我们现在能够进一步研究什么问题了，这就是你加入学术社区的对话，做出的贡献。一篇论文的目的，就是这么简单。

当论文的目的明确后，就很容易理解，为什么清晰易懂（clear and accessible）是学术期刊论文的写作风格中最重要的了。为此，标题要简洁、信息丰富、诱人；论文要讲述一个故事，论文的结构就围绕这个故事展开。为此，第一段把故事的场景设置起来，讲清楚论文的中心故事。故事越清晰、简单，就越引人入胜。图片要精心设计，来加强故事的讲述。比如自然语言处理（NLP）论文的第一页，都有一张图。这张图就特别重要，讲述了整个论文的故事。语言客观、具体、精确，不要夸张，因为，如果我们的观点确实重要，读者就会关心，用不着我们用夸张的语言去说服读者。解释清楚，不要炒作。在结尾处不做空洞的拔高，谨慎地使用形容词，不用”很（very）”。结论应提供一些新的东西。这就是我理解的论文写作方法。

这些方法不是我想出来的。这是最著名的科学学术期刊《自然》杂志的建议。我们下面来看它的原文《风格要素 （Elements of style）》。小标题为我所加，以方便阅读。

我们经常收到有关 Nature Physics 格式细节的询问，但我们真正关心的是论文是否清晰易读。

“我们的首要目标是，将科学工作和科学发现的伟大成果呈现在公众面前；并敦促科学的主张（claim of science）在教育和日常生活中得到更普遍的认可（more general recognition）……”。 这是《自然》使命宣言的开篇的话。该宣言最初发表于 1869 年，至今仍是现在期刊的格言。 Nature 的姊妹刊物 Nature Physics 也遵循了这一传统。

因此，我们认为最优先的是，我们发表的材料是清晰易读的（clear and accessible）—— 这就是为什么所有被接受发表的论文都会经过再编辑，以及为什么在同行评审和稿件修订过程中，编辑也会建议对文本的风格进行修改。

这么多的论文应该写得比现在更好。Nature Physics 论文的格式细节（文本长度、图形数量等）平淡无奇，在我们的作者指南中有详细说明，网址为 www.nature.com/nphys/authors，但更值得考虑的是，在一个更有创意的水平上（on a more creative level），如何最好地撰写一篇研究论文。如果这项研究确实值得写，那它当然也就值得写好。

一、标题

在你开始之前，问自己一个问题，“为什么有人读完我论文的标题后会产生关切（Why should anyone care to read past the title of my paper?）” 简洁、信息丰富、但也很诱人的（succinct, informative but also tempting）标题是必不可少的。它是你的手稿经过编辑审查的第一个关键特征。

二、第一段

接下来是整篇论文中最重要的一段：第一段。即使它是一位擅长阐释的天才的作品，在广大观众中也很少有人会阅读超过这个第一段的内容。因此，这一段讲述的论文的中心故事至关重要（vital），你还要清晰地说明为什么这个故事值得被讲述（deserves to be told）。不要进入技术细节（launch into technical details），或者仅仅列出你做了什么。把场景设置起来（Set the scene），解释背景 —— 这将为非专业读者提供理解工作重要性（significance）的背景（context），但专业读者也会感谢您告诉他们，该领域中您认为相关的问题。

三、故事

“故事”是整个论文结构的基础概念（’Story’ is the concept that should underlie the structure of the entire paper）。故事越清晰（clearer）、越简单（simpler），它就越引人入胜（engrossing）。在此基础上，考虑将技术细节（对科学至关重要，但不是叙述）放到（relegating）“方法（Methods）”这一章，或“补充信息（Supplementary Information）”部分（后者会在网上在线发布）。同样，图片应该精心地设计，来加强故事的讲述（telling of the story），每个图都附上（accompany）一个尽可能短的标题（caption）；对于一个专业读者来说，无需查阅正文，图中传达的信息也应该是清晰的。

四、客观、具体、精确

解释，不要炒作（Explain, don’t hype）。目的不是要找到能说服读者关心（convince the reader to care）的好词或词组（fine words or turns of phrase），如果正常情况下他们不会关心的话；也不是要突破所提供的证据能够明确支持的界限。如果你的观点确实很重要（claims matter），它们将受到审查（scrutinized），如果它们没有得到实验结果的有力支持，那么再多的夸张（hyperbole）也无法说服（convince）任何人 —— 编辑、裁判或读者。

避免用”瘟疫（plague）”这样的大词，它们都是陈词滥调（clichés）。除非您是考古学家，否则您不太可能找到圣杯（Holy Grail）。同样，避免空洞的一般化（hollow generalities）。你的工作可能会为你的领域开辟新的探索路径（avenues of exploration）—— 但你确定这一定是大多数新颖研究的重点吗？正相反，您可能应该提供可以解决的具体问题，或因为您的工作而成为可能的新功能（specific problems that could be addressed or new capabilities that might be enabled by your work）。

形容词最好谨慎使用，并且仅在合理的情况下使用（Adjectives are best used sparingly and only when justified）。避免使用“非常 very”这个词 —— 它不添加信息，只添加音节。同样，最好具体说明所达到的尺度，而不是使用模糊的最高级前缀，例如“超（ultra）”：随着激光脉冲的持续时间越来越多地以阿秒为单位，将数百飞秒描述为“超短”的意义越来越小。“量子”、“纳米（nano）”或“生物（bio）”的使用也不会加分：也许这篇论文确实讨论了涉及量子化能级的现象，这些现象发生在纳米级，或者在生物体中也发现的分子中可见，但除非这些方面是报告研究的核心，不应强调此类前缀。

五、结论

最后，关于结束段落的一句话。通常的写作建议是：一篇论文应该以陈述将要说的内容开始，接着说将​​要说的内容，然后以总结已经说过的内容结束。这是一个坏的建议，它推荐的是懒惰的解释方法。结论不是强制性的，那些仅仅总结前面的结果和讨论的结论是不必要的（并且，在最后发表于《自然物理学》上时，会被删去）。相反，结论段落应该为读者提供一些新的东西。计算机科学家 Jonathan Shewchuk (http://www.cs.cmu.edu/~jrs/sins.html) 很好地阐述了这一点：

“这是一个简单的测试：如果有人在阅读你论文的其余部分之前阅读了你的结论，他们会完全理解它们吗？如果答案是“是”，则可能有问题。一个好的结论说明了在阅读论文后变得重要的事情。一个好的结论为导论中尚未看到的景点（sights）提供了视角（perspective）。结论解释的是读者所学的文章中内容的含义（implications）。”

总而言之……好的写作不仅服务于您的听众，而且提高了研究被关注和阅读的机会，并促进了进一步的进步（stimulating further progress）。它也不会损害您的引用。

小结

论文是否清晰易懂，是期刊编辑最关心的。为此，当我们明确了想要传递的消息（Message）之后， 我们就要构造一个清晰、简单的故事，围绕这个故事，不断打磨、修改我们论文的标题、第一段、图片、语言、对结果的解释和讨论、结论，把我们的故事讲得清晰易读。一切的一切，就是要把我们想要传递出去的消息，准确无误地传递出去，让后面的人能够复现。这就是论文的目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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