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科学家那样思考

于是我就安心地跟着老师和学长们学习。

陈老师每天都会来实验室和我们一起工作、研讨。我们一对一或者多对多地一起编程、分析数据、改论文、讨论问题。我自己做了导师后,才体会到,陈老师当年这么带我们,有多累。可就是这样,他给了我们最好的教育。他在我们每个人身上都花了大量的精力,手把手地带我们每个人读论文、编程序、做实验、分析数据、建模型、写论文。也许当年他的导师也是这么带他的?我没有问过他。

陈老师给我的指导是全方位的,重塑了我的眼界。比如我第一次上讲台讲课前,他让我试讲一遍,然后看着我龙飞凤舞的板书和我说:我以前有一个老师,他一堂课讲完,黑板上工工整整的,就是当天所有的重点。这一点,我至今都没有做到,但一直记得,知道这是我的目标。他要不和我讲,我是绝对不会知道的。这就是他和我说过的“眼界”。

陈老师对我唯一的要求就是思考问题。刚入学几个月,我们已经一起写完了一篇论文,马上到一个会议的截稿日期了,我就想别改了,赶紧投出去。他来了,问我论文里的一个观察,是不是还可以想出一个更好的解释。我并没有认真思考这个问题,而是翻来覆去地用现在的解释回他,意思是现在这个解释挺好的。陈老师就怒了。他看着我说:“陈一帅你怎么能这样!”我就明白了陈老师把“思考”看得比其它任何事情都重要。

2023 年教师节,我们学生聚在一起时,一个个诉说陈老师当年批评自己的情形,我才知道,原来不仅自己被陈老师批评过啊。大家说的时候,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表情,因为我们知道,陈老师之所以批评我们,是因为他希望我们思考,是因为他觉得这是我们真正需要掌握的。除此,不能说”学术“。我们唯一害怕的,就是哪天陈老师觉得我们不值得他教导了,不和我们玩了,那就是我们最大的失败。

和陈老师在一起的近十年里,我亲眼看到了一个爱思考的人是如何思考的。他每时每刻都在思考。他说他晚上睡不着,就躺床上想一会问题;他一早来到实验室,经常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刚才路上骑车时,我想到这个,你快来和我看一看。所有的人都对他的思考印象深刻。比如有一次一位老师去铁道部拜访,回来后和我们感叹说:铁道部那位领导知道他们是交大过去的后,特地问他们陈老师怎么样,说:他的大脑,太灵了,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这就是我们和他在一起的感觉。只要和他在一起,我们的脑子就是在飞速运转的,要不就跟不上,或者即使这样就还是跟不上。就是这种感觉。

这种思考是科学家共同的特质。比如大科学家冯·诺伊曼,他的主要乐趣也是思考。比如遇到堵车,别人很不耐烦,他却很开心。因为这样的话,他就可以针对当前堵车的情况进行建模分析,研究多个物体如何以不同速度通过一个空间。然后他就会开着车在拥挤的道路上转来转去,完成通过,并为自己计算结果的正确而特别高兴。去世前,他的妻子想让他清静一会儿,让他不要再思考问题了,但他只要有一口气在,就要思考。他还习惯晚上带着问题睡觉,说第二天早上醒来,问题就基本解决了。据我所知,陈老师也是这样的:他说他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就想一会问题。

这种对思考的热爱,将“非独立的批判性思考”作为自己生活方式,就是我看到的陈老师作为一个科学家的思考。我理解,这也就是学术。学术的本质是寻找真理,而寻找真理,需要批判性思考。一个人不能孤独地寻找真理,他需要和大家在一起争论。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就是因为这三个臭皮匠懂得“非独立的批判性思考”,所以经过争论和探讨,各自提出自己的论点,然后用证据来支持,最后形成共识,或者即使不能形成共识,也能够获得对一个问题的更复杂的思考,从而让自己的决策更加合理,因此胜过了诸葛亮。

除了口头争论,学者也用书面的方式,通过发表论文的方式,和全世界的学者们进行“非独立的批判性思考”。这就是学术运行的基本方式。每一个科学家,就以这种思考为志业。除此,不是一个科学家。在我的老师身上,我也看到,一个人用心思考,用科学的方法思考,就能成为一个好人,一个好公民,一个有用的人。这就是我的老师。我很幸运,遇到了这样的老师。

那么,陈老师教过我的这种学术思考的方式,它的根源在哪里?我想,在他读博士的夏威夷大学的校园里,也许发生过什么。我要去看看。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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