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判性思维和分析式写作课

我们下面介绍哈佛的 Expos 20 批判性思维和分析式写作课程。

Expos 20 是哈佛的学术写作的主课。该课程重点是在“分析”上。学生学会理解作业要求，选择合适的源材料，形成自己要讨论的重点问题（focus question），确定自己的论点和立场，并最终清楚地表达。Expos 20 是 Expository Writing 课的缩写，常简称为 Expos 写作课。

Exposition 的意思是：清晰、详细的解释（a clear and detailed explanation）。所以，它是学生复杂思想的清晰表达。它包括分析性写作的一些重要内容：背景、主题、重要性、论点、论据、论证。通过这些，培养学生的批判性思维和分析能力，从而能够处理复杂的现实事务。

Expos 20 培养的是学生的复杂思维、清晰表达的能力，是哈佛唯一的必修课。每位进入大学的一年级学生，都必须学习。这体现了哈佛自查尔斯·N·艾略特以来坚持的通识教育理念，即：批判性思维和分析是本科生最需要学习的。对这一点，整个哈佛，包括教授、行政人员和学生，有着完全的共识，并且百年来，从来没有动摇过，让我钦佩。哈佛向同学们推介这门课时是这么说的：无论你们将来要做什么，因为你们是哈佛的学生，所以你们最终都会写一堆东西，而全世界的人都认为哈佛的人可以写得清晰而优雅，所以你们要学这门课。但我觉得更重要的是，Expos 课程让一个高中生变成一个大学生，让他适应大学的学术生活，即复杂思维、清晰表达。这是哈佛像柏拉图似的目标，即培养国家的统治者。

Expos 20 的具体目标是教学生撰写大学水平的论文，特别是帮助学生们建立对学术写作过程的理解，即：写出一篇好的论文，是一个必须经历的“计划、起草和修改“的过程。Expos 特别指明，它不是要解决所有的写作问题，而只是让学生们理解、发现：写作真的是一种仔细的思考方式（a particularly careful form of thinking）。它强调写作不仅是学生们在 Expos 这一学期的课程中要学的，其实是哈佛学生整个四年本科教育的使命，甚至是一生的使命。这是从整个通识教育的层面上理解写作。Expos 要求学生们对大学写作的重要性有这样充分的认识。

具体来说，导师们认为，Expos 的重点在它的分析部分，即：它是一门关于论证（argument）的课程。它介绍的是大学水平的分析写作（analytic writing），内容包括介绍什么是研究，如何进行基于文本的分析式写作。学生需要理解作业的要求，选择合适的源材料，形成自己要讨论的重点问题（focus question），确定自己的论点和立场，并最终清楚地表达。这是他们在哈佛后续课程中需要完成的大量写作的基础，也是学生发现自己的写作优势、适应各种写作挑战的一种方式。

通过一学期的练习，Expos 希望学生能够具备以下能力：

• 学习、理解老师创建的带注释的参考书目，了解这些资料在论文中扮演的角色
• 在实体图书馆和在线图书馆查找和评估资料
• 提出一个需要分析、有分析价值的问题或难题，使论文的论证（argument）成为必要
• 撰写一篇能够需要论证（arguable）的论文，而不是一篇不言而喻的（self-evident），或描述性的（descriptive）论文
• 准确地总结和介绍（paraphrase）引述的资料（source）
• 负责任地使用一手和二手的资料，避免抄袭
• 逻辑地构建论证
• 彻底、透彻地分析证据，证实论文的论点
• 预测可能的、对论点的反对意见，在论文中预先加以回应
• 段落连贯
• 写作简洁、清晰的散文（prose）
• 注意到不同学科可能有不同的论证风格、证据标准、分析模式、引用惯例和散文（prose）风格，到时候能够处理
• 寻找机会，将在 Expos 中学到的方法，用到其他课程的写作作业中

从上面的列表可以看出，这些能力和通识教育想要培养的“思考、交流、判断、辨别”的能力，息息相关，所以受到了哈佛百年来的坚持。

除了培养统治者，我理解，这个课对一个学生顺利地度过大学学习，也有很强的现实意义。这是因为很多大学的基础和专业课程，都要求学生分析材料、撰写论文。这些论文都是分析性的写作。而且，我们的大学生、研究生在毕业前，都要撰写学位论文。因此，确实需要一个标准化的基础写作课程，让学生在大学一年级，就学会这些分析性写作的基础方法。对这一点，身在大学里的我，非常有感受，特别是每年到了指导同学们写作毕业论文（包括本科、硕士、博士）的时候，就非常迫切地想：如果同学们曾经上过这样的一门课后，该多好。

教法

哈佛的学生在大一入学时，会参加新生写作测试。少数被认为需要从更基础的地方开始学起的同学，会被建议进入 Expos 10。这些同学可以拒绝参加 Expos 10。但所有同学必须参加 Expos 20。

Expos 20 课程的组织方式很有特色。它上课采用研讨会（Seminar）的形式，小班上课，每个班只有 15 名学生。除了上课和研讨，教师还会和学生约 1 对 1 的指导，比如在咖啡馆和学生一起改论文。

教师是哈佛外聘的专业作家和学者，级别低于学校的初级教师。这些教师根据自己的专长，设计课堂的主题。因此，这些课堂的主题五花八门，比如有关于食物和健康的，关于气候变化的，关于儿童文学的，等等。这样同学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选择不同的课堂，就不同的话题展开写作。

虽然不同的课堂写作的话题不同，但所有 Expos 20 课的目标、学生练习量、教学方法都是标准化的。这包括，在一个学期内，完成三篇论文。每篇论文都要经过初稿（draft）、教师指导、修订、教师再指导的过程。对这些论文的类型、教师如何设计作业、如何指导、评分，哈佛 Expos 课程组都有详细的指导方案，实现在尊重教师创造性的同时，尽量标准化和质量控制。这些方案其实就是前辈老师的经验之谈，比如其中提到：给学生的第一篇论文的评分，可以低一些，这样当他们在课程中，发现自己的得分越来越高时，就会感到有成就感。而如果刚开始打得太高了，后面的分数就不好打了。它也一再强调：关注的是内容（argument），而不是风格，因为好的写作首先是好的思考。等等。总之哈佛投入了很大的精力，试图建立一个一致的、清晰的管理和学术结构。因为 Expos 老师受到的这些标准化写作教学的指导，积累了经验，所以，哈佛也请他们帮助其它专业课程的老师，设计写作作业。这就是”哈佛写作项目“。这些导师还被安排住在本科生宿舍，更加贴近学生的生活。

这些标准化的方法，被放在了萨默尔森他担任哈佛校长时推动建立的“哈佛写作项目”网站上。该项目的目的是：支持整个哈佛学院的卓越写作教学。而具体的教学方法指南，主要在 Harvard Writes Instructor Toolkit 这个网站上。我看了这些指南后，发现它标准化的内容，详细、实战到了这样的地步，就是我们参考这个做，就很可能能够成为一个合格的写作课讲师。我然后又看了十余份 Expos 20 老师的课程大纲，发现大家确实都是按照这个做的。因此，我们确实可以用这上面的材料，来帮助我们的写作课老师，也可以帮助那些不教写作课，但会布置写作作业的老师。

我们首先来看该网站上的 “您的学生在 Expos 中学到了什么” 的介绍。它介绍了学生在 Expos 里学到了什么，以及 Expos 的教法。

首先，Expos 20 写作课程的教法，经过精心设计，符合认知和学习科学的原则。它基于一个认识：学习写作是、并且应该是一个迭代的过程。这一认识是有研究证据支持的。这个迭代的过程会在大学的所有四年中不断出现，不断重新审视。具体的教学方法是：

• 它是一个包括 15 名学生的、密集（intensive）研讨的研讨会。

• 每个课堂的主题不同，取决于基于教授该课程的导师的兴趣领域和学科专业知识。比如，有的课程是关于食物和健康的，有的课程是关于权威的。学生可以选择自己感兴趣的主题。

• 为了给学生创造一个生动的、发挥其智力的机会，让他们学习哈佛预期的那种分析写作，每个 Expos 都会在它所在领域的领域，向学生介绍一些该领域的生动的（animating）问题、词汇和方法，但最重要的是：向学生展示，在一个珍视真理（truth）、理性（reason）和思辩的社区里，思考、阅读、写作和说话意味着什么。

• 虽然各个课堂讨论的主题不同，但所有课堂的作业是一样的：所有课堂的学生都写三篇论文。每篇论文都要求学生首先完成一个初步的（preliminary）写作作业，以帮助他们完成草稿（draft）。然后，学生撰写并提交草稿。收到教师的反馈后，学生接着修改，并提交修改稿。仅对修改稿进行评分。草稿不评分是为了鼓励学生在这个阶段可以自由探索他们的想法，此时的写作是写给自己的。当他们修改完成终稿时，他们才过渡到为读者而写。

• 每篇论文的长度在 5 到 10 页之间，并且随着学期的进行，长度和复杂性都会增加。每篇论文都要求学生建立一个分析式的论证（make an analytical argument）。这些论文属于不同类型，反映了不同专业的特定方法，也反映了同学写作练习中会遇到的一些基本的分析操作类型。

• 三篇论文分别是：
  • 写一个报告，包括对一个文本的细读（对Expos课程的人文学科部分）或对一个数据的仔细分析（对Expos课程的自然和社会科学部分）。
  • 写一篇论文，评估一个材料的论证扩展过程的有效性，或对两到三个材料进行比较分析。
  • 写一篇“真正的”研究论文，在论文中，学生参与学术辩论，或研究材料或现象的背景，使用至少三个但也许不超过十个参考材料（包括主要参考材料和次要参考材料），这些材料主要来自哈佛图书馆的离线和在线馆藏。
• 在三个单元中的每一个单元中，导师都会在前几节课上
  • 与学生讨论阅读材料，并帮助学生根据他们阅读的材料，产生想法（ideas）。
  • 使用优秀的学生作者和已出版作者的作品，来提供范本，说明这一类论文类型，所需的分析上、修辞上的转移（analytical and rhetorical moves）。
  • 学生从他们的导师那里收到草稿和修订稿的广泛反馈。反馈采取在论文页面边缘空白处标注、在论文结尾处评论的形式。导师和学生也举行一对一会议，讨论这些反馈意见。

• 在一学期中，至少举办三到四次课堂讨论，专门进行同行评审，帮助学生发展他们的“自我编辑能力（internal editor）”。

• 在整个课程中
  • 老师使用稳定的写作词汇，来明确给出，一个清晰、令人信服的分析论证的特征。这些词汇就是上面提到的“学术论证的要素”。每个 Expos 学生都会收到并使用这个文件。
  • 我们试图教导（inculcate）学生一种美德：对文章进行深刻的，而不是涂脂抹粉的（cosmetic）修订，以帮助学生看到，随着他们不断重新思考他们的想法，他们的想法在得到发展。
  • 我们让每一篇文章的“读者”这一概念，尽可能形象、生动。
  • 我们要求学生思考如何将他们在 Expos 中学到的知识转移到 Expos 之外的课程中。
  • 我们帮助学生意识到：不同学科有不同的论证风格、证据标准、分析模式、引用惯例和散文风格。

上面这些做法，确实是极值得学习的。这是哈佛 Expos 课程百余年来摸索出来的方法，我很想试试。

特别有意思的是，导师们和同学们发现，Expos 常会让一个趾高气扬、进入哈佛的学生，变得谦逊。这是因为，哈佛学生入校时，每个人都以为自己的写作水平已经很好了。但 Expos 的写作，会给他们带来一定的折磨。因为习惯了高中描述性写作的大一新生，向这种“论证型”的写作转移，是一个痛苦的过程。对此，老师们说：让同学们通过 Expos 变得谦虚一点，是一件好事。看来，学术写作，就像苏格拉底给雅典人带来的挑战一样，实对同学们来说也是挑战。让一个人变得谦虚，我觉得，这也是通识教育的意义吧。

总之，Expos 20 是寻找真理的学术性写作。寻找真理，依靠的是”分析“。因此，Expos 20是分析性的写作。分析的结果呢？是发现新东西，是揭示乍一看似乎很明显或熟悉的事物背后的意想不到和令人惊讶的含义。结果是，学生写的东西，是”不明显的“。这就是苏格拉底提出的通识教育要达到的目的。理解了这一点，就理解了哈佛为什么把 Expos 20 作为百年来哈佛学生唯一的一门必修课了。Expos 20 就是哈佛的苏格拉底，只是它被哈佛标准化了。我感谢哈佛给我这个启示。

参考

• Jeffrey R. Wilson, Writing in College: An Example and an Explanation, May 25, 2016, 网页

• Chana R. Schoenberger, Expository Writing: An Introduction, Not a Cure, June 5, 1997, 网页

• 哈佛写作指导教师工具集，What Your Students Learned in Expos, 网页

• 哈佛写作项目，网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