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之学，走到之道

西藏之行，打开了我对它的好奇心。在西藏的所见所闻，和当地藏人的接触，还有宗喀巴大师的学术道路和学术成就，都让我认识到它的特别。回到北京之后，我又广泛地阅读拉萨、西藏旅行、文化、历史、宗教的书籍、杂志和视频（见参考文献），对西藏有了更多的认识。如李惠玲博士在《細說西藏歷史文化》一书中所说的，西藏是一种多层叠加的复杂。

透过西藏历史和政治的迷雾，我发现我最感兴趣的，是西藏的人。西藏人怎么就养成了这样的性格和为人处事的方式？在西藏，人与人之间怎么能够有这样的连接？在这里，我为什么屡屡感到精神秩序与物质条件的相对独立？

这些疑问，最终把我领进了一把钥匙 —— 藏传佛教。西藏之行让我对藏传佛教第一次有了真切的认识。在影响、塑造西藏人性格和为人处世方式的各种因素中，藏传佛教是重要的一个。特别是，数百年来，西藏的整个社会组织都围绕佛教展开，社会生活被佛教塑造。历史上的若干时期，西藏呈现出明显的政教合一特征，宗教深度塑造社会生活，也自然地塑造了人们的举动和言行。

在西藏的旅行虽短，但我感受到了藏传佛教的修行理念和方法给我的心灵带来的变化。在布达拉宫、大昭寺、色拉寺、转经筒商店，我体验、接触了佛教理念，探究了藏传佛教密宗“看得见、摸得着、能体验”的修行方式。我了解了佛教是怎么系统地研究人类烦恼的根源，认识到“放下自己”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带来的解脱和涅槃。

在阅读西藏材料的过程中，我发现法尊法师对宗喀巴大师《菩提道次第广论》一书中“成佛之道”的介绍。这是中国藏学出版社 2014 年 8 月出版的王世镇老师译注的《新译白话菩提道次第广论》一书中的《代序》。这篇《代序》是白话文，写得言简意赅。我一下就看懂了。然后又在好友的帮助下，一节节地进行了学习。通过法尊法师的介绍，我初步了解了宗喀巴大师的“为佛之道”。

法尊法师的介绍让我获益良多。法尊法师于 1937 年进入拉萨哲蚌寺果芒扎仓，潜心学习格鲁派教法，成为汉人中极少数系统完成藏传佛教格鲁派课程者。然后，他将《菩提道次第广论》、《密宗道次第广论》等藏文名著翻译为汉语，将宗喀巴大师思想完整系统引入汉语世界。他的法名“法尊”，就是因其精修戒律与学问而得名。在藏学界广受尊敬。

法尊法师又是帕绷喀大师的弟子的弟子。帕绷喀大师是近代西藏历史上最具影响力的宗师。目前世上所有的格鲁派弟子，都在某种程度上与大师有传承上的渊源，因为当年几乎所有格鲁派法师都曾依止大师学法。

从法尊法师和王世镇老师的作品中，我看到他们也都在用自己的生命践行他们所说的“成佛之道”。看着他们之间的传承，他们一生“闻思修、讲辩撰”，凝聚全部心力写出来的作品，我感到巨大的力量。原来，佛教不是消极避世，而是珍惜自己的生命，亲近善知识，通过“戒/定/慧”，找到自己，通过“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智慧”这六度菠萝蜜，改变自己，通过“布施/爱语/利行/同事”这四摄，关照别人，给世界带来解脱。这是藏传佛教“显宗”的基本逻辑。

这并非退避，而是一种珍爱生命的训练：以戒定慧自照，以六度和四摄向外。我隐隐地感觉，正是这一训练让我见到的西藏朋友形成了平和、坚忍、持戒、布施、乐于助人的性格和待人处事的方式。我遇见的一些朋友，把‘出离心’转译成日常的宽和与节制；他们理解并践行六度菠萝蜜和四摄，因此我们在和他们交往的时候，感觉到亲切、信任和依靠。这就是西藏让无数人不得不“回去”的原因：这里是一个正常的人心灵的归所。

当文字与逻辑把道理讲清之后，我才明白为何西藏还需要另一个‘入口’——感官可触的修持。藏传佛教通过“显宗”把成佛之道讲清楚之后，又诉诸“密宗”，进行佛法的弘扬。密宗用“看得见、摸得着、能体验”的修行方式，将成佛之道，化为人们容易接受的直观感受，融入人们的心田。这就是宗喀巴等大师设计的“先显后密”的藏传佛教教育方式，即：在教育僧人们掌握了上述显宗成佛之道之后，教育僧人们学习如何通过各种仪式、图像、行为、咒语、神迹，让普罗大众直观、自然地走上的成佛之道。

我在西藏的这段短短的旅程中受到的启迪，就是密宗修行方式的作用。让我在拉萨受到巨大震撼的坛城、六字真言、磕长头，在信仰叙事中，护法神被理解为照见烦恼的存在，这些都是密宗的内容。藏传佛教通过这些形象，让我得到切实的感受，理解“成佛之路”上的道路。人是感性的动物。藏传佛教完全了解这一点。这就是它在完成显宗教育之后，又一定要进入密宗的原因。

25 年前，我大学毕业时，一位最好的朋友在毕业后就皈依了佛教。我从来没问过他为什么，只是一直坚信，既然那么善的他，皈依了佛教，那么佛教一定是善的。今天，我看到宗喀巴大师、帕绷喀大师、法尊法师、王世镇老师的作品，在一定程度上理解了好友的选择。想到这些大师都已往生，不禁有一点伤感。但转念一想，又笑了，我应该祝贺他们完成了此生的使命，涅槃成佛。悲欣交集。

回望此次西藏的旅途，我恍然发现，我的所见所闻 —— 从信仰虔敬、辩经求真，到雪山圣湖 —— 都在让我理解宗喀巴大师倡导的成佛之道。这一路上散落在雪域高原的见闻与感动，从清晨转经的素朴到黄昏辩经的激烈，从南迦巴瓦的直刺云霄到巴松措湖的静默无言，都让我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走吧。如果我们对这个世界失望，那只是因为我们还没有看见，还没有走到。这个世界有无穷的可能性，相信我，它值得我们探索。

风起了，是高原上来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