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

11 月 8 日,蔡锷病逝,享年 34 岁。

蔡锷遗照

梁启超悲痛欲绝。题词如下:

梁启超痛词

梁启超挽联:

国民赖公有人格,

英雄无命亦天心。

孙中山挽联

孙中山挽联

汤化龙挽联:无友无敌,无新无旧,名满天下谤即随之,此例遂为先生所破;

袁世凯次子袁克文挽联:军人模范,国民模范;自由精神,共和精神

朱德说:蔡锷是我的北极星。没有了蔡锷,我就迷失了方向。

梁启超祭文

蔡锷告别仪式上,梁启超走上前去,宣读祭文。可见到蔡锷遗容,忍不住失声痛哭,难以止制,无法再读祭文,只好把文稿交给他的另一学生石陶钧代读。

全文如下:

蔡公松坡之丧,归自日本,止于上海,将返葬于湖南。友生梁启超,更率厥弟启勋,厥子思顺、思诚等,敬挈清酒庶羞,奠君之灵,而哭之与其私曰:

呜呼!自吾松坡之死,国中有井水饮水处皆哭,宁更特吾之费词。吾松坡宜哭我者,而我今哭焉,将何以塞余悲?君之从我,甫总角耳,一弹指而二十年于兹。长沙讲学隅坐之问难,东京久坚町接席之笑语,吾一闭目,而暖然如见之。尔后合并之日虽不数数,然书札与魂梦日相濡沫而相依。客岁秋冬间灭烛对榻之密画,与夫分携临歧之诀语,一字一句,吾盖永刻骨而镂肌。三月以前,上海最后之促膝,君之喑声尫貌,与其精心浩气,今尚仿佛而依稀。

吾松坡乎!吾松坡乎!君竟中道弃余,而君且奚归?

呜呼!庚子之难,君之先辈与所亲爱之友,聚而歼焉,君去死盖间不容发。君自是发奋而莅军,死国之心已决于彼日。乙巳广西不死,辛亥云南不死,去冬护国寺街不死,今春青龙咀不死,在君固常视一命为有生之余。今为国一大事而死,此固当其职。虽然,吾松坡之报国者,如斯而已耶!不获自绝域以马革裹尸归来,吾知君终不暝于泉窟。

呜呼!君生平安若有隐痛,我不敢以告人。要之,今日万恶社会,百方蹙君于死,吾复何语以叩苍旻!嗟乎!松坡乎!汝生而靡乐,诚不如死焉而反其真。而翁枯守泉壤者十五有载,待君而语苦辛。君之师友在彼者,亦已泰半;各豁冤抱,迓君而相亲。嗟乎!松坡乎!斯世之人,既不可以与处,君毋亦逃空寂以全其神?其更勿责所苦相谇告,使九渊之下,永噫而长颦。

呜呼!余天下之不祥人也,而君奚为乎呢?吾屈指平生素心之交复几许,弃我去者若陨箨相继,而几无复余。远昔勿论,近其何如?孺博、远庸、觉顿、典虞,其人皆万夫之特,未四十而摧折于途。嗟呼!嗟乎!天不欲使我复有所建树,曷为降罚不于吾躬而于吾徒?况乃蓼莪罔报,脊令毕捕;血随泪尽,魂共岁徂。

吾松坡乎!吾松坡乎!汝胡忍自洁而不我惧?呜呼!余有一弟,君之所习以知;余有群雏,君之所乐以嬉。今率以拜君,既以侑君之灵,亦以永若辈之思。心香一瓣,泪洒一卮,微阻丽幕,灵风满旗。魂兮归来,鉴此凄其。呜呼哀哉!尚飨。

翻译为白话文后,是:

蔡公松坡去世后,从日本归来,暂时停留在上海,将被送回湖南安葬。友生梁启超与弟弟启勋、儿子思顺、思诚等人,敬奉清酒和祭品,祭奠蔡公的灵魂,并私下哭诉道:

唉!自从松坡去世,全国有水井和饮水之处都在哭泣,又何必我再多费言辞。松坡应当为我而哭,而我现在却为他哭,我又如何能抑制自己的悲伤呢?你跟随我,自幼时起,到现在已有二十年了。长沙讲学时在角落里向我提问,东京久坚町里共席时的笑语,我一闭眼,仿佛依然能看到那些温暖的场景。此后虽然很少见面,但书信和魂梦中,我们始终相互依恋。去年秋冬之交,我们熄灯对榻密谈,以及分别时的诀别话语,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我都刻骨铭心。三个月前在上海最后一次促膝谈心,你那嘶哑的声音、瘦弱的面貌,以及你的精心和豪气,现在依然在我眼前浮现。

松坡啊!松坡啊!你竟然中途离我而去,你现在又要归往何处?

唉!庚子之难,你的前辈和所亲爱的朋友,都聚在一起被杀害,你当时逃离死亡的情景可以说是千钧一发。从那时起你就发奋从军,决心为国而死。乙巳年在广西未死,辛亥年在云南未死,去冬在护国寺街未死,今春在青龙咀未死,对于你来说,视生命为有生之余是常态。如今你为国而死,这正是你的职责所在。然而,松坡为国报效就只有这样吗?不能从绝域以马革裹尸归来,我知道你在地下也无法安息。

唉!你生平好像有隐痛,我不敢告诉别人。总之,今日的社会万恶,百般逼迫你致死,我又能说什么来质问上天呢?唉!松坡啊!你生而无乐,诚然不如死后返其真性。而你那守护泉壤的老父亲,十五年来,苦苦等待与你倾诉。你的师友也大多已在彼岸,彼此释怀冤屈,迎接你相聚。唉!松坡啊!这个世上的人,既然无法与你共处,你也许逃入空寂之境以全其精神?不再责备那些苦心相劝的告诫,使你在九泉之下,永远叹息和悲伤。

唉!我乃天下最不幸的人,而你为什么要离我而去?我一生中交心的朋友还有几人,弃我而去的如同竹箨般相继凋落,几乎不再剩下几个。远的不论,近的呢?孺博、远庸、觉顿、典虞,这些都是万夫之杰,还未到四十岁就已中途折损。唉!唉!天不愿让我有所建树,为什么降罚于我的徒弟而不是我呢?况且我的父母已无法报答,我自己也遭受尽了苦难;血泪已尽,灵魂随着岁月流逝。

松坡啊!松坡啊!你为何如此绝情,不顾及我?唉!我有一个弟弟,你早已熟悉;我有一群孩子,你也乐于嬉戏。现在让他们来拜你,既是为了祭奠你的灵魂,也为了让他们永远记住你。心香一瓣,泪洒一卮,微微阻隔在丽幕之下,灵风满旗。魂灵啊,归来吧,鉴察这凄凉的情景。呜呼哀哉!希望你能够享用祭品。

梁启超的祭文感动了所有人,灵堂里响起一片泣啜声。

戴戡电文

戴戡是陪蔡锷从北京一路南下的贴身部下。蔡锷去世后,戴戡发表电文如下,非常感人:

昨闻蔡松坡噩耗,惊恸无极。昊天不吊,丧此元勋,凡我国人,同声悲悼。前清之季,迄于今日,时有坠沉之虑。勉支大厦之倾,松公功在社稷,人尽知之,无待戡之置喙。特是数年以来,相共患难,知其志节之苦贞,思想之高洁,心乎国征,有至死不渝者。戡既友之,而师事之,当此盖棺,无虑标榜,后死一日,讵忍湮没,惟垂察焉。

辛亥改步,松公在滇,匕鬯不惊,指挥大定。而援川、援黔以及征藏诸役,频年用师,积劳险危,毫无骄矜之气,常存节骨之风,论其品谊,岂类寻常。迨由滇人京,本欲于国家大计徐图所以补救,不意帝制议起,事与愿违。回忆当时,诡慝并进,陷阱四伏,自好者几以自全,安计其他者。乃定策于恶网四伏之中,冒险于海天万里以外,几经困厄,间道入滇,忍痛负重,卒成伟业,坚若卓绝未曾有。复以久病之躯,亲临战陈(阵),举身家性命之关系,不敌其好义之苦心。奉命督川,虽仅日,而用人行政,一秉大公,至今川人震其功,尤佩其德。前过渝时,大难初平,相见泣下,每以国基甫定,民黎凋残,深虑国人犹有南北之见,一多新旧之争,长此肆扰,国将不国,忧愤时局,至于痛哭流涕。日商所以救国及治川者,卒无一语及私。即到东养疴,时通函电,拳拳之念,仍在军国。与其谓松公之死于病,无宁谓其死于国也。虽然,此尚就一人耳目所及者。

自综其生平,数历中外,屡长军民,即无分外之饩,积俸亦可自赡。乃因奔走国事,以致家无担石。此次首义,负累尤多。即此取予之间,实为迄今仅见。故戡于松公,所以重其学识、事功者无殊于人,特尤倾服其品德,足以风世而励俗。悲痛之余,言不尽意。拟请由我副总统领衔人告,优加议恤,特予表彰,实不仅戡感激也已。临电无任悽惶之至。

部下电文

蔡锷去世后,唐继尧、陈炳焜、刘显世、任可澄、吕公望、罗佩金等联名致总统、总理电,回顾了蔡锷的一生,请求国葬。全文如下:

该故督军自日本士官学校毕业归国,初在广西办理讲武学校,愤国事日非,即潜谋改革之事,深被嫌疑。调滇充陆军第十九镇第三十七协统领,复与同人秘密联络,准备一切,相时而动。值辛亥八月,我大总统在武昌首义,滇省遂举兵响应,不日间,全省奠定,匕鬯不惊,被推云南都督。任职以来,勤力不懈,庶事咸宜。以滇省财政困难,首倡减俸,月支薪仅六十元,至今因之,军民政事,赖以维持。入京之后,本欲有所贡献,而帝制潮流方热,避而不入。乃乘机南下,间道来滇,共谋举义,崎岖险阻,艰苦备尝。护国军起,督师出川,鏖战叙、泸,亘五阅月。其间泸战最烈,昼夜不休者,几四旬有奇,精神委顿,喉病加剧,实缘于此。大局既定,犹力疾驰赴成都,经营善后,俾军民安贴,然后东下疗疾,所谓尽瘁国事,死而后已。综其生平,既富于韬略,优于文学,尤娴习政治,是以综理军民,措置裕如,滇、黔、川、桂之民,迄今思慕不置。而治事精勤,操守纯洁,尤足为当世官吏师法。今身后萧条,不名一钱,老幼茕茕,言之心痛。惟其功德虽在西南为多,其所设施实有造于全国。丰功伟烈,中外具瞻,不有阐扬,何以光前励后!伏恳我大总统鸿慈,赐予国葬,并将事绩宣付史馆立传,准予京师及立功省份建立专祠,置造铜像,以彰国家崇报之典,而为后来矜式之资。

国葬

最终,蔡锷成为中华民国享受国葬殊荣的第一位元勋。国葬湖南长沙。遗体葬于岳麓山,与黄兴墓地前后相邻。

蔡锷墓

国葬期间,在北京中央公园(今中山公园)设灵堂举行公祭。孙中山、黎元洪、冯国璋、段祺瑞等以及民国政府各部、驻华公使、各界群众都参加了祭奠。

记者记载当时的场景:人则男女老幼,自早八钟至下四钟,络绎不断,总若千万众。闻有东西洋外宾与祭者,较之追悼袁氏之国民大会直别天渊。记者于是知吾人崇拜英雄及凭吊英雄之心,有出于至诚恻但者,非可以逼迫以求之也。不然,与祭者不皆黄、蔡二公之亲友,而争先恐后,仰瞻遗像,徘徊于礼堂而不忍去者,何其形况之沉痛乃尔耶!是日也,朔风凄紧,白日凛凉,入耳哀音,触目悲绪。记者因追想革命之痛史,独立外亭,一倾热泪,真觉二公星殒,悲绝古今矣。天荒地老,成何世耶,沧海桑田,有此变否?

中华民国参议院:“得蔡公松坡噩电,痛哭失声,罔知所措。公为共和再造之元勋、民国伟人、天南一柱,大星崩陨,全国震惊。望瀛海以昭魂,念丰功而增恸。谨于本日大会议决休会一日,并下半旗以致哀悼。”

《申报》:“松坡虽死,而其对中国之心仍未死也!”

《时事新报》:“独先生仗剑而起,提滇中数千之师,以当袁军数万之众,而能克叙州、下纳溪、冲泸州,使袁军胆落天下之人,因此知袁军不可畏。袁氏百胜之威,先生以一朝挫之,共和之局,因以再定。凡兹所述,乃其荦荦大者,其他利国福民之事,尚悉数难终。若夫艰巨之任,则争居人前;权利之来,则愿居人后,其谦光之德、有容之量,尤为并世所罕见。故先生非独国家之干城,抑亦军人之模范也。”

梁启超《邵阳蔡公略传》

梁启超做的蔡锷小传:

蔡公讳锷,字松坡,湖南邵阳人。年十四,以县学附生肄业时务学堂,称高才生。十七游学日本,毕业士官学校。清光绪廿九年归国,三十年任广西讲武堂总办。宣统三年任云南协统。辛亥武昌起义,以云南独立。被推为云南都督,寻遣将戡定贵州、四川,助两省独立。督滇垂三年,修明吏治,整饬戎政,在各省中治称最,公深惩疆吏拥兵之祸。民国二年,屡乞解职,为各省倡,政府固留不得。三年春,卒去滇归京,政府旋任为经界局督办,姑就之以免猜忌。四年夏秋间,袁世凯帝制议兴,忌公特甚,所以监视者无不至。公密勿布画,卒只身脱走,间关人云南。以四年十二月二十五日起护国军,提饥卒数干,转战泸叙间,与袁军十余万相持,屡挫其锋。袁军渐相继携贰,袁以恚死,国体复定。五年六月,任四川督军兼省长,先是公已病肺,其人滇也,实扶病督师。在军八月,以饥疲之众当强敌,其劳勩非人所克堪,食杂砂糠,恒经月不得卧,以是积劳增剧,瘦削骨立,喉哑不复能作声,被命督川,辞电十上,然犹力疾赴成都。以十日之力镇抚蜀民,策划善后,遂毅然解职,赴东养病,以其年十一月八日薨于日本福冈之大学病院,年三十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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